Aннарил

【银英│双璧】Die Romanze

不正经版Summary:米和罗互相试图约对方出来的不成功案例

Or,如果罗严塔尔在向米达麦亚倾诉过自己的过去之后,没有睡过去会怎么样

正经版Summary:1911年的冬天,他们不知道巨变即将到来;1914年的冬天,他们不知道战争不会结束。

 

*请注意是米罗,不能接受请及时远离

*有一些致敬《德米安》的部分,但全是属于我的OOC,对不起

*注释奇多,基本上需要注释的点都是我在凑字数

*有一对没有明写的隐藏cp,可以当作友情向所以不打tag了,猜中没有奖

*祝罗严塔尔生日快乐,虽然他不会觉得生日有什么好快乐的(后补充:我发现我的tag打得有些毛病于是重发所以误了时间……)

 

演员依次出来谢幕的时候,突然亮起的灯光*唤回了米达麦亚的神智。他首先站起身鼓掌,在这座掌声稀稀拉拉的郊区小剧院里,这样的热情显得十分格格不入。舞台的灯光聚焦在扮演阿伽门农的演员身上,然而米达麦亚却一直凝视着那位扮演克吕泰墨斯特拉的演员。当轮到她走到台前时,米达麦亚像自己预先计划好的那样,极为果决地抓起放在一旁的空座位上的一束花,向舞台掷过去,然后立刻跌坐下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剧院里响起了一段欢呼,甚至还夹杂了口哨声。看起来观众比起这出戏剧,更喜欢看这样出乎意料的八卦。米达麦亚捂住脸,根本不敢看那位“克吕泰墨斯特拉”此刻的表情,因而也错过了“克吕泰墨斯特拉”向他的位置投去的一瞥。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打算等其他人都走了再离开,以免被发现自己扔了那束花。

灯光渐渐熄灭,人声渐渐响起,观众议论着方才的表演和其他事情,伴随着毫不掩饰的大笑和有些粗鲁的语言,部分位置上还留下了瓶子和食物碎屑等垃圾。米达麦亚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也学会了每次找位置坐下之前先把靠垫弄干净。待到最后几个人也说着话离开了大厅,米达麦亚才悄悄起身。他的脚步很轻,跑出来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

晚上这个时间,剧院外的路上几乎没有人,比起剧院大厅外面冷得出奇。秋天的晚风卷起路面上的树叶,叶片反射着一点细碎的从路旁房屋窗子里漏出的光。米达麦亚裹紧大衣,往领口里缩了缩。他四处张望着,希望能搭一辆马车回去,毕竟他并不想在这么冷的情况下从郊区走到大学附近的公寓去。

“请留步。”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有些低沉的声音,把米达麦亚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发现剧院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俯视着他的脸庞的青年男子,头发是深褐色的,借着光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双眼不同的颜色——一只湛蓝如晴空,一只漆黑如此刻的夜色。他的手中抱着一束花,而米达麦亚几乎是惊恐地发现,那束花正是他刚才掷向那位“克吕泰墨斯特拉”的。

那位年轻人注意到了米达麦亚的目光,微笑道:“我也许需要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或者也许你更熟悉我所被人称呼的另一个名字,克吕泰墨斯特拉。我必须感谢你送我的花,很漂亮。”

仿佛为了强调最后一句话似的,罗严塔尔轻轻挥了挥手中的花束。

米达麦亚脑中轰然炸响一道惊雷,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诡异的白光,伴随着天旋地转的景象。他简直不知道是“克吕泰墨斯特拉”竟然不是由一位女演员扮演的这件事更让人惊讶,还是面前这位罗严塔尔先生竟然发现是他送了花还跟着他出了剧院这件事。他梦游似的回答着,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沃尔夫冈·米达麦亚,很高兴见到你……我是说,我知道你的名字,在演员名单上有……”啊,该死,他都在说什么?演员名单上当然有这位罗严塔尔的名字,他怎么就没意识到那不可能是位女演员的名字?

米达麦亚越说声音越小,完全放弃了挽回自己的颜面,自暴自弃地挠了挠蜂蜜色的头发,把头发抓得跟鸟窝似的,“……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花很适合克吕泰墨斯特拉……”这好像听起来不太对。“……不过我并不知道你是……”

米达麦亚彻底卡住了,把头发抓得更乱。罗严塔尔走下一级台阶,略微倾身靠近米达麦亚,笑道,“以为我是位女演员?”

米达麦亚脸红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邀请你去附近喝一杯吗?”罗严塔尔问他,声音如同阿刻罗伊得斯*,“很高兴能遇见一位如此欣赏我的观众。我知道一家名叫后费沙的酒馆,离这里只有一条街的路。”

米达麦亚想起明天早上的早课,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拒绝,但罗严塔尔却已经轻快地向街的另一头走去了。从侧后方看去,他的头发垂到肩头,落在他换下戏服后披上的深色斗篷*上,他的背影如同克吕泰墨斯特拉般高傲,好像那个角色从未从他身上脱离。米达麦亚心头一惊,连忙用力甩了甩脑袋试图摆脱这个念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米达麦亚并非从未来过酒馆,他少年时在寄宿学校读书时,常有同学偷偷溜到酒馆去,就连一向十分听话的好学生米达麦亚也承认自己偶尔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那样的行为只是似是而非的模仿,米达麦亚本人并不明白为什么这种行为被称之为受到诱惑的堕落,他甚至试过几次喝酒之后就再也不碰酒了,直到正式成年依然如此,原因是觉得那种液体的味道并不讨喜。他在来到这家剧院看戏之前,作为一位乡下教堂执事的儿子,一直是走在阳光下的世界里的,接触的是所谓的绅士和君子,受到的是正统的天主教教育。他对罪恶的概念是画在小时候的圣经读物里的伊甸园中的丑陋的蛇,是该隐的记号,是那些父母不准他和艾芳去的地方里人们粗鄙的言辞和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的流浪儿。

他上了大学之后,常常听见身边的同学争论着独一之神究竟是否存在,专制和民主到底哪一个是未来人类的方向等等问题,他们谈论着社会改革和自由思想。在学校附近的小酒馆里到处能听见这样的高谈阔论,而米达麦亚对这些避之唯恐不及。他不喜欢政治和哲学,他想要的是做事情而不是思考这件事对不对。他有一次因为好奇去听过学校里最年轻的一位亚裔讲师杨威利关于东西方哲学异同的讲座,但也仅限于此了。

这并不意味着他丝毫没有受那些“新思想”的影响。事实上,他之所以自作主张决定去工程学院,就有这些思想的影响因素。他只是不喜欢去想这些问题而已。米达麦亚知道自己终究无法逃避那些关于意识形态的问题,那些问题与他们所有人的未来都有关,但他没有准备好属于自己的答案。就像他虽然见过许多几乎要被勒令退学的学生,见过那些所谓的罪恶藏匿之处,他却不曾真正理解罪恶与痛苦,因为不曾沉溺其中。

但是罗严塔尔不一样。他是米达麦亚的阿布拉克萨斯*。他身上有着神圣与恶魔,他带给米达麦亚的是纯净的欢乐与堕落的罪恶。

米达麦亚第一次来到那家剧院是某个初春的日子,他和一些同学本来想要去大剧院看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但因为票价太高,几个人凑不出足够的钱。然后,对这座城市最为熟悉的克斯拉说郊区有间比较破的剧院也演这部剧,于是大家穿过了半座城来到了这家名叫伊谢尔伦的小剧院。

当时的伊谢尔伦比现在更破,道具什么的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不过票价的确很亲民,也因此住在附近的不少没钱的人和小流氓会上这里来。他们原本只是想借应付接下来的一篇关于瓦格纳作品的鉴赏论文的名义去看戏打发一下时间,没有料到这出戏演得还不错,虽然全程除了他们几个就没什么人在认真看演出了。等到离场的时候,他们还特意去看了一下演员名单。演齐格弗里德的年轻人名叫尤里安·敏兹,而演布伦希尔德的演员名叫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看起来是因为大剧院没人雇他们才来到这里演戏的。

“可惜了,”同行的瓦列说,“这个剧院也许很快就会倒闭了。”

米达麦亚也这么觉得,法伦海特很有兴趣地问他们要不要为这个打赌,本来他为了省钱不打算进剧院,但最终看到这里的票价还是同意破费了。

此后他们又去了这家剧院几次。这里地处郊区,来看的人不多,加上价格的因素,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好选择——除了没人打扫卫生这一点。他们一直都在担心它会倒闭,但半年之后剧院进行的翻新证明他们的揣测是错误的。

起初这里演的戏都是瓦格纳的作品,或者《蝴蝶夫人》之类,通常从傍晚开始,一直演到午夜,不过在这里演歌剧的人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个,觉得新鲜来听的附近的居民很快也觉得厌烦了。于是夏天的时候,剧院改成演话剧了,缪拉和米达麦亚来这里听过一次《仲夏夜之梦》,当时似乎是那位砂色头发的年轻人认识了剧院经理,对方不久前同意演他写的剧本了。剧终演员谢幕时,缪拉带着花跑到幕后,米达麦亚看着那位饰演浦克的铁灰色头发年轻人接过他的花,两人语速极快地聊着天,或者说更像是争论着什么。米达麦亚没打算等缪拉,自己回了公寓。

剧院负责人似乎格外喜欢莎士比亚,从《哈姆雷特》一直演到《李尔王》,据说《阿伽门农》能上节目单,是因为剧院新招来的演员华尔特·冯·先寇布很久以前因为演埃吉斯托斯而很有名。甚至第一天演《阿伽门农》的时候,连隔壁艺术学院的梅克林格都跟着他们过来了,观众席超过四分之三的位置都坐上了人。

“这次演克吕泰墨斯特拉的人演过伊索尔德,”他后排有人说,“真不知道为什么不换个人演。”

米达麦亚自己也明白这两个角色由同一个人演确实很不可思议,但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在他的脑海里多游荡一圈,第一幕就开场了。

“我祈求众神解除我长年守望的辛苦,一年来我像一头狗似的,支着两肘趴在阿特瑞代的屋顶上;这样,我认识了夜里聚会的群星,认识了那些闪烁的君王,他们在天空很显眼,给人们带来夏季和冬天*……”

开头的念白也许对于戏剧学院的学生来说是有意义的,也许他们真的能读出什么悲剧的先兆和命运的启示,但像米达麦亚这样学物理和工程的人来说,他更愿意听缪拉和法伦海特在前排小声聊的八卦。鲁兹用力地试图戳醒开始打呼噜的毕典菲尔特,未果,不过他毕竟在黑暗中也能精准地揪住对方的脸。毕典菲尔特醒过来之后开始抱怨为什么要带他来,瓦列笑出声来被他听见,几个人开始小声吵起来,梅克林格不满地扫了他们一眼后作罢。

但当克吕泰墨斯特拉出现在台上,开始吟诵“愿黎明带来好消息,像俗话所说,它是从它母亲——黑夜——那里来的*”时,米达麦亚的目光转向舞台,再也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他的座位离舞台并不近,对方的脸有些模糊,但他看得出她很漂亮。她的声音较普通女子来说有些低沉,但正好契合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形象。她的身上有复仇之火,有权力的渴望,有极端的爱与激烈的恨,而米达麦亚几乎是震栗着感受到、意识到,那一切是真实的。她所演出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的一部分。米达麦亚不能想象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是如何使自己成为自己所演绎的角色的,还是她就是克吕泰墨斯特拉本人?他注视着她,为那过于虚假的真实而欢呼或是落泪,然后他知道,无论她是谁,是那位不知名的演员还是克吕泰墨斯特拉,无论她是怎样的人,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米达麦亚同情她、理解她、爱她。

 

而在罗严塔尔在后费沙为他们两人各点了一杯威士忌并坐在他面前时,米达麦亚能够更清晰地看见他眼睛的东西,也更清楚地意识到,那属于克吕泰墨斯特拉的一切,活在罗严塔尔身上。

他不再如前几分钟那样时刻怀疑着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暗恋好几个月的这位克吕泰墨斯特拉是个男性演员,看起来不像是装的,虽然他站远点背过身去和一位年轻女子没什么两样;但重点是,那双颜色不一的眼睛中闪烁的复杂难懂的眼神正与米达麦亚多次在心中描摹过的相同。

 

“你是个学生。”罗严塔尔注视着他,用的是陈述句的语调。米达麦亚接过酒杯,假装很自然地抿了一口,立刻开始咳嗽起来。

他勉强点了点头,没顾得上说话。

罗严塔尔看了他一眼,随后移开了视线,“你好像自从《阿伽门农》上演后,每次都来,还坐在同样的位置。”

他的语气平淡,好像这是什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一样。米达麦亚更加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咳,好像……是这样。”他说道,“不过我上上个星期五没来,上上上个星期日也没来,而且我也不是每次都坐在一个位置……”

“只是在你来的太晚的情况下而已。”罗严塔尔笑了,米达麦亚为他出乎意料的微笑而暗自心惊,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我看见过有一次你来得太晚了,只好坐最后一排。”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米达麦亚有点脸红,原来这个罗严塔尔很早就注意到他了吗?他现在不觉得自己的暗恋对象注意到他是什么又惊又喜的事了,如果那是罗严塔尔……那是有惊无喜,还带吓的。

“你每次星期三都不来,是你晚上有课?”

“是的,那天应该是物理。”米达麦亚认认真真地答道,好像在回答面试时考官的问题。

“……”罗严塔尔一手撑着头,凝视米达麦亚灰色的双眼,米达麦亚并没有退缩,只是显得很茫然,“我以为像你这样虔诚的人会去学神学。”

“你怎么知道?”米达麦亚一脸惊讶,还有点警惕,“我原本是要去神学院的,但神学成绩太差了。而且我父亲也知道我学不下去那些东西。”

“像你这样每周日都缺席,我根本不用猜你去干什么了。”罗严塔尔看着米达麦亚警惕的神色觉得很好笑,“我没跟踪你,放心吧。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经常上剧院来的学生还会……”

 “……我明白你的意思。”米达麦亚抢先说,虽然罗严塔尔止住了话头,他仍然明白对方想说什么,“那只是因为我父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他没有再解释下去,没有说起面对身边同学对于信仰或是极端拥护或是嗤之以鼻的态度的困惑,没有说起自己对于无法实现父母期望的愧疚以及对于自己真正兴趣的迷茫。那不是能轻易付诸语言的话题,而在此刻米达麦亚的心中对于这些问题还没有任何成型的念头。

罗严塔尔微微皱了皱眉,与米达麦亚相当有共识地放弃了这个话题,因为他心里明白在这方面米达麦亚和他的想法很可能截然相反。

“你为什么要一直来看《阿伽门农》的演出?”

“那你为什么要在伊谢尔伦演出呢?”米达麦亚抬眼看着他,反问道,“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在任何其他的剧院演出,没必要在伊谢尔伦这样偏僻的地方,不管是从你的能力还是你的身份上来说。”

罗严塔尔沉默下来,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神态若有所思。酒馆昏黄的灯光下,酒液映着他异色的双眼,暧昧而缱绻。他似乎在思考这样的问题是否值得回答,又好像只是有些醉意罢了。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很轻,在喧嚷的酒馆背景下很难听清他的话,抑或许这就是罗严塔尔所想要造成的效果。

 

罗严塔尔回忆起很久以前……或者也可说不久以前,在另外一家名叫克洛先的剧院里扮演奥菲利亚的经历。剧院经理姓丹尼曼,家里有一位年轻的千金,正有三位追求者。他与丹尼曼小姐的一段短暂的风流韵事使他不得不分别与那三位追求者决斗,虽然他很轻易地获得了胜利,但这样的消息免不得传到剧院经理耳中,于是他被解雇了。在那之后,伊谢尔伦成为了他的下一个去处。

以罗严塔尔的骄傲,原本是不会去这样的地方工作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但伊谢尔伦与他所想象中的不一样,这既是为走投无路的艺术工作者保留的庇护所,也是给所有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年轻人提供的中转站。

且不说剧院的主要负责人是一位年轻的亚裔历史系讲师——虽然他基本上等于甩手掌柜,罗严塔尔几乎没有在那里看见过他,他顶多是为剧院接下来演什么和招什么人进来出点主意——这一点已经足够特殊了,这里的演员也大多不太寻常。与他合作过一段时间的华尔特·冯·先寇布到这里来是因为他祖父是社会民主党的支持者,因此没办法进入传统贵族所去的剧院,虽然罗严塔尔和所有其他人认为如果他能进入的话也会因为伤风败俗而被赶出去;同理还有奥利弗·波布兰,他即使是不上台也会在每次演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候带着从不重样的女伴在下面观看,通过辨认他格外显眼的红发罗严塔尔还有其他参演者都很快熟悉了观众席的大部分座位,因为以年轻剧作家达斯提·亚典波罗和俄罗斯来的芭蕾舞演员伊万·高尼夫为首的许多伊谢尔伦人经常打赌每次波布兰带着女伴都坐在什么位置。

不止是米达麦亚,大部分在这里工作的伊谢尔伦人也经常怀疑这里是否能经营得下去——他们内部也有关于亚历克斯·卡介伦什么时候因为账单赤字准备走人的赌局。他们都怀疑卡介伦知道这个赌局的存在,因此借着派特里契夫的手从他们那儿收走了不小一笔本来要发给他们的工资。

但是伊谢尔伦没有倒闭,并继续为他们提供庇护所。

亚典波罗和一位文学系的大学生合写的主题为战争与人性的话剧成功在剧院里上演,罗严塔尔不是剧组成员,并没有看这部剧,但他听说他们好歹没有因为购买剧本所要求的复杂道具而破产,甚至那位杨先生也来看了——但据说睡着了。他们在八月初的时候翻新了一次剧院,这回幕后的更衣室终于不漏水了,天知道为什么那个房间的窗户还没有玻璃,下雨时本来会有雨滴漏进来,只不过这一点原本也为那几个以招蜂引蝶而著名的剧团成员提供了不少方便就是了。

在《阿伽门农》中饰演克吕泰墨斯特拉并非他的本意,如果他有选择余地的话,罗严塔尔绝对不会挑这个角色。卡琳要负责演卡珊德拉,而其他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只有他可以负责扮演一位女性——你不是演过奥菲利亚吗?那就来吧。但罗严塔尔并不喜欢这个角色,对他而言,“克吕泰墨斯特拉”太过真实,是他过去经历的一部分,不仅是剧本里的几句台词。

他注意到米达麦亚完全是偶然。只是因为那天波布兰恰好决定和高尼夫一起看一遍这出戏,最可能的原因是为了看那位“埃吉斯托斯”出洋相,他在所难免地瞥了一眼观众席,发现以前剧院内部人员很喜欢的位置被一个蜂蜜色头发的人占了。首次演出难得地人满为患就算了,过了几天罗严塔尔发现那个位置又被占了,还是同样的一个人坐着。这个蜂蜜色头发的年轻人好像还在读书,因为有时会看见他带着书包迟上几步跑进来,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每一次演出《阿伽门农》时都会来。后来他渐渐发现,这位观众似乎只喜欢看他演的那几段,因为对方最迟也会在克吕泰墨斯特拉出场前到,而有时会在阿伽门农之死片段后直接离开。

罗严塔尔十分自然地从米达麦亚的行为中推断出他要么是偏爱克吕泰墨斯特拉这个角色——说实话这比较不寻常,要么是因为罗严塔尔才会如此行事,后者是罗严塔尔所倾向的答案。但他演其他角色时米达麦亚又极少到场——这好像使前者更像是正确答案。收到那束花之后,罗严塔尔终于下定决心去寻找那位不知名的观众,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连他本人也说不清楚。

 

在与米达麦亚真正见面时,罗严塔尔意识到他先前对米达麦亚曾经有过的任何假设都是不成立的。他既不是那种因为读了点书就开始高谈阔论的学生,也不是思想固化保守的乡下年轻人。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细碎光芒倒映在米达麦亚灰色的眼睛中,显现出一种在罗严塔尔的世界里绝无仅有的纯粹活力,他的眼睛里没有阴霾与仇恨,没有无知与傲慢,他不曾经历过任何罗严塔尔曾见证过的事情。

米达麦亚提出日后再见时,他没有反对。

 

从初见到熟识,再到成为真正的至交好友,对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来说,似乎只发生在一瞬间。这对认识那个“好色的下级贵族”和那个“顽固的平民”的人来说,不失为一桩奇事。

既然真正意义上的初识是在后费沙酒馆,他们二人日后相聚也通常是在伊谢尔伦或米达麦亚所就读的大学附近的酒馆。米达麦亚会去看罗严塔尔最新的演出,然后再在剧院门口等他;或是罗严塔尔在米达麦亚快下课的时候去他上课的教学楼附近等他。他们再一起找个地方对坐,拿酒当佐料下些他们常谈论的话题,比如伊谢尔伦的八卦,比如米达麦亚的一些惹人生厌的同学,再比如罗严塔尔正在读的什么新的剧本。他们一起读完了《彼得·卡门青》*,一起去看最新的戏剧,甚至还一起走遍了柏林,从伊谢尔伦所在的东边到西边。

但在一些其他的情形下,米达麦亚也会和罗严塔尔谈论政治、宗教等等,一般是罗严塔尔先开口提及。他们沿着柏林的街道并肩行走,罗严塔尔对他所偶然提及的概念和思想嗤之以鼻——通常都是这样,米达麦亚偶尔会做出评论。他仍然保持着原先对这类话题的态度,但从不在罗严塔尔面前掩藏自己的想法。他们谈论该隐和阿里乌*,神秘学和阿布拉克萨斯。罗严塔尔对未来有着极其悲观的态度,近乎愤世嫉俗,而在那背后米达麦亚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将自己心中所想完全和盘托出。而罗严塔尔很早就放弃了完全理解米达麦亚,他们所生活的环境和过往经历有着太大的不同。但是,即使在生活阅历、业余兴趣和成长背景上都有着极大的差异,两人却奇迹般地为对方所吸引。他们都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剧变,感觉到了不久之后的风暴,如死水般平静的柏林下方的暗流涌动。

米达麦亚说:“生在一个动荡的时代,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

“对一个平凡的人而言,可能是不幸;”罗严塔尔答道,“对于一个改变了历史的人而言,可能反而是幸运。我只希望未来能是一个无能不是最大的罪恶的时代。”

“也许是这样。”

有一次,罗严塔尔带着米达麦亚去了大学附近的一间小屋,说是想让他认识一下一个人门厅上方挂着一幅雀鹰图,一只鸟从蛋中正破壳而出。站在画下方的女子个子很高,面孔有点像男性,下颌线条果决坚毅。罗严塔尔说很多人称她为夏娃夫人,不过米达麦亚能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能从夏娃夫人身上看出为什么她有此名;她的脸上有天堂也有地狱,有最纯净的善也有最浑浊的恶,她将阳光下的世界和阴影中的合二为一。辛克莱——另一位来访的年轻人,米达麦亚发现他是比自己大一届的一位哲学系学生——认为她是阿布拉克萨斯的化身。

宅邸中他们见到了夏娃夫人的儿子德米安及他的朋友辛克莱,一位托尔斯泰拥护者和自称先知的一个东欧人,甚至还有他们两人都认识的杨先生和尤里安。在那里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两人一直认真地听着那些谈话。他们说到如何通过目光坚定的对视来实现自己想要的目标和最近做过的梦的隐含寓意,以及人应该为自己而活着并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这是唯一必须做的。在座的所有人有着看似不同的信仰和政治观点,有着不同的人生方向,但他们在寻找自己活着的方式与意义的时候走上了相似的前路。

他们后来从未再次谈论这次拜访。

 

若他们没有偶然相识,他们都不会拥有真正完整的自我。

对于如何理解善意,如何接受善意和如何表达善意与爱,米达麦亚是罗严塔尔的引导者,他带来的与其说是光,不如说是一阵扫清了所有阴霾的风。罗严塔尔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愿意为此向他从不相信真正存在的神明表示感谢。对于如何观察人性的恶,如何认识光明与黑暗相间的真实甚至于真正的、裹挟着欲望与痛苦的爱,罗严塔尔是米达麦亚的引导者。米达麦亚将罗严塔尔视作自己的导师一般,他曾经迷恋过那位舞台上的克吕泰墨斯特拉,迷恋过“她”身上的阴暗与疯狂,然后他认识了他以为的真正的罗严塔尔,又隐秘地仰慕着对方的学识与思想。年长近十岁,罗严塔尔自然看得出米达麦亚的心思,只是他主观上并不愿利用这一点。

米达麦亚并非对罗严塔尔所谓的风流名声一无所知,他很清楚自己的好友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至少他以为如此。米达麦亚从来没有去过罗严塔尔传说中离伊谢尔伦很近的公寓,虽然他们初识的时候罗严塔尔曾提出让喝多了的米达麦亚在他的住处留宿,也从来没见过罗严塔尔那些绯闻女友。但他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对好友进行评判,因此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他假装与不假装也没什么区别。

当罗严塔尔状似无意地问他时,米达麦亚也是这么回答的。

“那好吧,等你听完这个故事,也许就有一部分资格评判了。”罗严塔尔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

他们两人坐在伊谢尔伦附近的一间酒馆里,罗严塔尔面前放了半杯酒,米达麦亚则因为明天下午要上课拒绝了喝酒的提议,只接了一杯水。此时这里人声鼎沸,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发生了什么。似乎正是这一点加上酒精的作用,给了罗严塔尔说下去的动力。

他随后向米达麦亚讲起他的父亲,一位来自下级贵族的成功企业家,和他年轻美貌的歌剧演员母亲;关于他母亲的那些传说以及关于他本人的过往。除了米达麦亚,可能再没有其他人会听见这些故事了。

“罗严塔尔,我觉得,”米达麦亚认真地说,罗严塔尔坐在他的对面,轻轻晃着酒杯,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似的,“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记忆中的事情可能并不是真相,即使是真相,你也可以选择忘记它们。总会有人真的关心并且爱你的,如果你因为这个抛弃别人,那反而好像是你做错了。”

“是吗?我做错了吗?”罗严塔尔声音低沉,“那你认为我应该原谅我的父母……原谅我母亲曾经想要挖掉我的眼睛?”

“我不是这个意思。”米达麦亚叹了口气,有时候罗严塔尔非常擅长歪曲别人真正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或许可以忘记这些……不要让它们继续影响你。我只是觉得,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的母亲一样,一定是有人会关心你的,你并不需要通过伤害他人的方式去……报复她。”

“报复她?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个?”罗严塔尔发出一声大笑,“米达麦亚,你不明白,我的身体里也流着和她相同的血,我也同样会像她一样背叛别人。你不是看过我所演的克吕泰墨斯特拉吗?演她的时候我可以那么清晰地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体里……克吕泰墨斯特拉背叛了阿伽门农,甚至还杀了他,而我会做出来的事情不会相差多大。这是必然的。”

米达麦亚几乎感觉到了从背脊爬上的寒意,罗严塔尔所说的——克吕泰墨斯特拉活在他身上,曾经正是他的想法。但他仍然挣扎着想要反驳好友。

“那不一样。你不是克吕泰墨斯特拉,你也不是你母亲,你不能因为……你不能把自己当成那样的人,你并不是那样的。”

罗严塔尔略微倾身向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米达麦亚,你是否像你所说的那样……关心过我呢?”

“是的。我想是这样。”米达麦亚说,“除非……你……”

罗严塔尔接着发问,话语间毫不留情,仿佛是在攻击决斗时的敌人,“那么,假如从某种意义上我真的背叛了你的愿望——我并不希望如此,但我确实可能会做出类似的事——比如说,我为了我刚才说的事情,杀死了我的父母作为报复,你是否仍会支持我?”

米达麦亚说不出话来。他脸上的表情,不管是更接近惊恐还是更类似厌恶,显然带给罗严塔尔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快乐。

“你看,我说得没错。”罗严塔尔胜利般地笑了起来,不是先前的冷笑,仅仅是如孩童赢得了游戏般纯粹的愉悦,“知道了我是这样一个人,你还是否认为有人会像你说的那样爱我呢?”

“当然。别人的想法与你对你自己的看法无关……我相信这一点是因为我当时说的是我自己。”米达麦亚想也不想地回答。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从脖子到脸上都开始发烫。他祈祷此刻的灯光足够昏暗,使得罗严塔尔注意不到他的脸;祈祷此刻周围的声音足够嘈杂,使得罗严塔尔刚才恰好没有听见他的话。事实上,罗严塔尔好像确实没有注意到什么,他只是收敛起了方才的笑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神迷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睡着一样。

正当米达麦亚松了口气,想要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并另起一个话题时,罗严塔尔忽然向他伸出手,落到米达麦亚的领口上,轻轻地为他扣上了最上面一颗似乎是因为酒馆里太热而被扯开的扣子。做这件事的时候,罗严塔尔神情专注,双眼中的迷离也被霎时洗净。米达麦亚感觉自己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他只注意得到罗严塔尔那双修长的手掠过他脖颈处的皮肤的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只听得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顾不上其他任何事情。

罗严塔尔扣完那颗扣子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似有若无地碰触过米达麦亚放在桌子上的双手。米达麦亚在那一瞬间下了一个决定,或许是出于酒精作用,或许是因为屋子里太热了,也可能是因为罗严塔尔的故事和他所说的那些米达麦亚不希望从他嘴里听见的话。他猛然抓住了罗严塔尔的手,无视了罗严塔尔眼中浮现的震惊和其他一些复杂情绪,手指滑入对方的指缝间。

“事实上,罗严塔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米达麦亚直直地注视着罗严塔尔的双眼,没有错过那位好像十分饱经世事的罗严塔尔先生脸上没有通过演技掩饰好的惊讶与慌乱,“你打不打算发挥一下名花终结者的风度送我回去呢?还是你觉得你家还蛮大的,需要我把喝多了的你送回去?”

 

几乎是在公寓的门关上的同一时刻,米达麦亚便紧紧地抓住了罗严塔尔的肩膀,急切而笨拙地试图吻上对方的嘴唇。玄关处的空气迅速升温,两人的鼻梁在不甚敏捷的动作中撞到了几次,令罗严塔尔忍不住笑了起来,米达麦亚冲他瞪了一眼后一边笑一边假装诚恳地道歉。米达麦亚感觉得到对方并不反感他的笨拙,反而相当享受这一点。他们的呼吸某一瞬间交错,罗严塔尔微醺的气息与米达麦亚唇齿间的蜂蜜味交织着成为一个整体。

他半拖半抱地将罗严塔尔一路拖进了卧室里,后者闭上眼睛,犹如一位睡美人一般安静,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证明他清醒着、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米达麦亚凭着本能,生涩地试图为两人解下衣物,但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罗严塔尔静静地躺着,十分配合米达麦亚的动作,只在年轻的蜂蜜色头发学生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出声提示,甚至不再拿对方取乐了。米达麦亚像某种小动物一样轻轻蹭过他的手,好像是在向他汲取温暖,又好像是为他提供温暖。他不知道是哪一种,也许两者皆有。

米达麦亚俯身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他在这个距离下甚至能看清罗严塔尔长而微卷的眼睫毛——很有可能是演戏的时候化过的妆,而罗严塔尔先前的痛苦与癫狂神色在遮去那双金银妖瞳后也如烟消散。米达麦亚爱他的眼睛,因为那湛蓝的晴空与深黑的夜色所代表的纯洁与阴暗带着无限之美,即使曾经它们对其拥有者只带来了无尽痛苦。他轻而小心地落吻于罗严塔尔的眼睛上,如一位虔诚的信徒般。罗严塔尔并不想睁开眼睛,宁愿通过想象力、触觉和听觉来描摹此刻米达麦亚的神态与动作。他放任米达麦亚主导着此刻他的一切,仿佛是想要逃离那些他身为自己必须要面对的东西,米达麦亚则成为了乱梦与混沌中的唯一轴点。在最后的时刻,米达麦亚似乎看见一滴眼泪顺着罗严塔尔的脸颊流下,画出一道浅浅的白痕;他为罗严塔尔拭去泪痕,自己的泪水却也落到对方的脸颊上。

米达麦亚无声息地默默流泪,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泣,只感觉得到罗严塔尔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的冰凉触感。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爱是一种罪恶,爱也是一种痛苦;他并不为自己所做了的事而后悔,因为这样折磨人的爱依然美好而令人快乐,或许正是因为它给人的痛苦使它所带来的快乐加倍,也因为这样的爱是他的自我与生命的一部分,米达麦亚认为这不是他能改变的事,也承认自己不愿改变。

他望着罗严塔尔的脸,望着他的阿布拉克萨斯,他的引导者,他的挚友和他的爱人。罗严塔尔仍然闭着双眼,略显苍白的脸带上了一种异乎寻常的脆弱感,却平静、安宁、淡然,他身上曾经闪现的来自童年的痛苦,他在酒馆里聊天时所表现出的自毁与疯狂,他永远无法抛弃的骄傲与自尊,似乎都在爱与欲之河中被冲刷殆尽,或是成为河底鹅卵石的一部分。

 

战争的爆发是一瞬间的事*。

真的只是一瞬间。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还没有一起走遍柏林的每一处地方,罗严塔尔还没有去过他在乡下的家,罗严塔尔还没有同意来他的公寓尝一尝1890年份的香槟,他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聊过,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一起做过。而战争爆发得太快了,虽然先前的预兆已经表达得再明白不过,但是还是太快了。他们本可以完成的事情,因为战争而无法继续;但从另一个角度想,他们眼下不能做的一些事情,也许在未来会有机会。

米达麦亚的心思完全不在上课上面,他听见后座的同学们交头接耳,谈论着“入伍”“战斗”等,台上的教授讲课时看起来也心不在焉。他想着该如何对罗严塔尔谈起这件事。他会应征吗?他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他们两人的未来又会如何?

甫一下课,他便匆忙地冲出了教室,往郊区的伊谢尔伦赶去。他选择步行,路上擦肩而过的人们和叫卖的报童重复着课上后座的同学们谈论的事。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找到罗严塔尔。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剧院的台阶,与不知道为什么正从剧院台阶上跑下来的缪拉擦肩而过,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剧院今天的守门人是尤里安,在门厅处手捧一本著者为杨威利的历史著作,他早已认识米达麦亚,直接让他进去了。

剧院里此刻上演的是一出《麦克白》,米达麦亚在大厅门口看了一眼演员名单,那上面还写着好几天前的另一出戏,不过米达麦亚记得罗严塔尔好像说过今天他会参演。他蹑手蹑脚地溜进观众席中,打算看完这出戏再找罗严塔尔。

会在这种时候继续演这样的戏的剧院,也只有伊谢尔伦一家了。观众席中人不多,有好些都是米达麦亚认识的剧院演员和家属。他坐在最后一排的中央,这样罗严塔尔上台之后便可能会看见他。这里没有人窃窃私语,没有标题写着宣战等字样的报纸扔在座位上或地上,好像即将到来的战争的阴影还未波及这里,但米达麦亚知道,再过半个或一个小时,这出戏就会结束,而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都会回到他们自己的住处,聊着战争和未来。

米达麦亚在剧终之后顺着走道逆着人流往幕后走去,罗严塔尔作为三女巫之一,虽然最后一幕仍要出场,但却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换好了便装,站在台阶最下面,好像也正等着米达麦亚。他们安静地一起坐到第一排的位置上,一直等到所有其他人都离开,只剩下隔着幕布隐隐约约传来的后台的声音。

“我不太想到外面说话。”米达麦亚终于开口,“外面人很多,都有着一样的声音。”

他说完即沉默下来,暗自忖度着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罗严塔尔等着他。

“你知道,战争就要来了。报纸上写了我们向俄罗斯帝国宣战的消息。”米达麦亚低声说,“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我虽然想过一个新的未来即将到来,但这是战争,不是革命或者自然灾害,我不知道这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我们……”

罗严塔尔突然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改变。”他说,直直地注视着舞台上拉起的幕布,“但我们已经踏进这个巨轮里了*。这也许会变成一场盛大的浩劫,也许会给一切带来改变,无论是那些想要这场战争的人还是不想要的。不管怎样,改变不是坏事。”

“可能吧。”

“你会做什么?”

“什么?”米达麦亚被罗严塔尔的发问吓了一跳,“实际上,我不知道。我想我父母会希望我参军吧。”

“那你自己呢?”

米达麦亚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你觉得在这样的时刻我能够选择吗?我只能选择坏的,或更坏的;无论我的选择是什么样,我会选择最有可能在未来带给我能够选择的权力的。我们会分离吗?”

“这要看你所谓的‘分离’指的是什么。”罗严塔尔微笑道,“我同样会选择在未来可以带给我转机的选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道路会重合。但也许我会死在这场战争里……”

“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叫道,“请不要这么说,真的。”

“好吧,那我不说了。”罗严塔尔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不管怎样,这个世界正在从包裹它的蛋壳中冲出来,很快人们便会沉溺于杀戮、仇恨与毁灭中,直到一切最终都变成战争的一部分。”

“并不是一直都会这样的,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反驳道,“战争结束之后,新的秩序会诞生,现在的这些……”他向四周挥了挥手,“也会消失的,虽然那些美好的也许会与不美好的一起湮灭。无论如何,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我们或许可以一起站在阳光下,我的朋友与爱人。

米达麦亚没有说出这句话,但罗严塔尔从他的眼睛里读了出来。他出其不意地捧起米达麦亚的一只手,如宣誓效忠般在米达麦亚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会等待的。但愿如此*。”

 

  

*舞台表演中灯光的运用始于1817年

*阿伽门农,古希腊神话中的迈锡尼国王,瓦纳克斯(ἄναξ,与用以称呼其他地位较低希腊国王的“巴塞勒斯”一词相对),阿特柔斯之子,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联军统帅,领导联军攻克特洛伊城,取得胜利。战争结束后,他回到家乡,然而他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对于阿伽门农在出征时因得罪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而以长女伊菲革涅亚献祭之事怀恨在心,便与情人埃癸斯托斯一起谋害了他。——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阿刻罗伊得斯,即塞壬,希腊神话中引诱水手的海妖

*此处写的深色斗篷对应的是dnt版罗雨夜找莱&吉时穿的那件斗篷,我觉着还挺适合他的,虽然他跑步的时候表情很诡异

*阿布拉克萨斯,“……我们或许可以把它视为一个神灵的名字,这个神灵象征着神圣与恶魔的结合。”——以上来自《德米安》

*《彼得·卡门青》,赫尔曼·黑塞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出版于1904年

*阿里乌,指阿里乌教派(Arianism),是基督教历史中一个被视为异端的派别。由曾任亚历山大主教的阿利乌(或译亚流)(公元250年—336年)领导的基督教派别。此派别根据《圣经》所载,认为耶稣次于天父和反对教会占有大量财富。在不同的大公会议中都斥之为异端。——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1914年8月1日,德国对俄罗斯帝国宣战。

*“……踏进巨轮里了……”化用自《德米安》“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得踏入这个巨轮当中……”

*“我会等待的。但愿如此。”化用自《基督山伯爵》“等待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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